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牧民中的诗人 诗人中的牧民


    
      牧民中的诗人
      诗人中的牧民
      ——追念纳·赛音朝克图
      文/玛拉沁夫
      1973年初春的一天,我去给纳·赛音朝克图同志送行。车窗外飘着稀疏的雪花,天空显得格外阴沉。他不幸患癌症,党组织决定让他到上海治疗,从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中,挽救这位著名诗人的生命。
      但我已经从医院方面得知权威性的结论:癌细胞已在他体内扩散,治愈实际上已不可能。我此刻的心情,简直是前去向亲爱的战友作最后诀别,哪里是什么送行!年轮,在不停地转动,我的心被它碾得不胜凄然……
      我轻轻敲他的家门:嘭嘭!
      门开了,纳·赛(我们都习惯这样称呼他)站在门里,整洁的衣着,和蔼的笑容,跟从前一样,仿佛我们一起赴京开会,或者出国旅行……他的脸色有些苍白,但两眼还是那样明亮。我竭力躲避他的目光,唯恐让他看出我的忧心与愁容!
      “我从上海治好病回来,让我回到故乡去深入生活吧,那里有我所熟悉的乡亲、草原、河流和充溢于我心胸的诗情!”
      “祝你早日恢复健康,我等你,等你回来,等你再像英雄战士那样出征!”
      他惨然一笑:“英雄战士?……只是劫后余生!不过我永远履行对党的誓言:为人民而写作到生命的最后一分钟。”
      “好吧,我等,等……”我没有把话说完,因为再多说一个字,我就将无法控制住泪流的滚涌!
      他上了车,向我微笑着,频频招着手,离去了。脸上绝无消沉的倦意,更无诀别的愁容;因为他以为很快就会返回,故乡在等待着他:绿草、白雪、秋月、春风……然而他一去不复返,林彪、“四人帮”的残酷迫害,使蒙古民族失去了一位杰出的诗人、学者和新文学承前启后的先锋!
      纳·赛同志是从上世纪三十年代中期开始写作的,解放前出版过3部著作,表现了旧社会一个弱小民族的人民贫困、愚昧、濒于消亡的绝境,但他也曾热切地呼唤过光明:
      啊!窗口,给我流送进来——
      那驱散心中烦闷的黎明的光辉,
      点燃伟大理想的灿烂的阳光,
      和唤醒清新知觉的爽朗的空气,
      啊,窗口,让它们流到我的房间里来!
      ……
      啊!窗口,你给我阻挡住——
      令人颤栗的黑夜的刺骨严寒,
      使人眩晕的灰尘弥漫的狂啸的暴风,
      叫人心绪凝固的夜晚的黑暗,
      啊,窗口,把它阻挡在我的窗外!
      ——《窗口》(1939年)
      然而“那驱散心中烦闷的黎明的光辉”和“点燃伟大理想的灿烂的阳光”在哪里?诗人只是在呼唤光明,而不知道找到光明的途径。
      1945年,内蒙古解放,我们的诗人同他的民族一起获得了新生。他曾到蒙古人民共和国学习,1947年返回祖国后,投入了如火如荼的人民解放的斗争。
      从那以后,他一直用自己全部智慧、才华和诗人特有的激情,歌颂自己的人民、大地和祖国的欣欣向荣。
      他在为新中国建立十周年而创作的抒情长诗中写道:
      带着喉咙
      诞生在人间
      是为了什么?
      我要歌唱
      人民翻身后的
      建国十周年!
      赋诗讴歌
      直到如今
      是为了什么?
      我要赞颂
      阳光般
      光辉明朗的生活!
      这绝不是违心的虚伪言辞,而是发自肺腑的歌声。诗人是在破旧的蒙古包里呱呱落地,是在荒凉古漠中长大成人,没有欢乐、自由、爱情……所以他对“阳光般光辉晴朗的生活”发出由衷的赞颂!
      就在那一年秋后,我们的诗人不顾年老体弱,满腔热情地向党提出申请:下放到牧区,参加劳动。我们都纷纷响应,分赴征途,去当牧民、工人,深入基层。那是多么令人神往的年代啊,舒畅、振奋,都像鱼儿回到大海中;而小说、剧本、诗与歌,就从那浩瀚的生活海洋中诞生!
      然而,诗人的最大优点同时也是最大弱点,就是过分天真,他只看到生活像“阳光般光辉灿烂”,而没有预见还会有血雨腥风,乌云翻腾!
      接踵而至的,是反右倾、三年挨饿、文艺整风、“史无前例”的“大革命”,我们都成了一个什么俱乐部的成员,跌进了阎王殿的泥坑。
      没说的,从此在引以为自豪的文化古国中文化成为罪证;作家与诗人,是耻辱的名称。
      曾经狂热地发问过“带着喉咙/诞生在人间/是为了什么”的我们的诗人,从此喉咙不再发音,沉默,沉默,沉默——仿佛这是他诞生在人间的唯一使命。
      然而,每一秒钟沉默所带来的精神的受刑,都在他躯体中繁殖成癌细胞——向他生命无情地进攻。就在这样的时刻,还对他进行污蔑、凌辱,施以酷刑,以致使死神过早地来敲他的家门,召唤他与之同行。
      诗人在上海动手术了,我们都在等待两个字:成功。然而传来的消息是:癌细胞大面积扩散,手术不能动,医生只得将剖开的腹部,重又缝合。
      他不知这是弥留的时刻,还以为手术做完了,很快就可以返回内蒙古,去亲吻故乡的泥土,沐浴草原的风。就在这时,组织上通知了的党组织生活恢复了!老诗人激动得泪如泉涌,他终于打破了长期的沉默,说出:“我是中国共产党员!”他脸上的微笑,像盛开的花,满脸的愁纹,已被春风熨平。
      就这样度过了他欢乐的最后7天,而后疲惫地倒下去了,安详地闭上眼睛,就像童年时枕着慈母的手臂,睡意蒙眬……
      我们的诗人永远地离开了我们。让我们给他做一个简短的鉴定:他是牧民中的诗人,诗人中的牧民。苦难、迷惘;新生、狂欢;屈辱与黎明前的黑暗中停止呼吸——这就是我们可敬的诗人的一生。
      他是一个富有者。他给自己的民族留下了巨大的遗产,那不是银元、黄金、股票、资本,而是一首首优美的诗——人类文明的结晶。
      他是一个强大者。虽然他从来不谋权势,不慕权术,更不像有的丑类那般嫉才害贤,但是他以自己的诗文魅力与圣洁的心灵,在人民心中获得了永生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