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喀什噶尔时间


    
      喀什噶尔时间
      撰文/嘎玛丹增
      喀什意为“玉的集市”,在丝绸之路上,曾经以美玉享誉世界。这座位于我国西陲的边城,既是南疆经济文化中心,也是我国陆路通往中亚、西亚和欧洲的重要通道,自古就是战略要地。当年成吉思汗率领的蒙古大军,正是由此翻过葱岭,将铁蹄印满了欧亚大陆。它的周边与塔吉克斯坦、阿富汗、巴基斯坦、吉尔吉斯斯坦、印度五国接壤,有红其拉甫、吐尔尕特、伊尔克什坦、卡拉苏四个对外开放口岸。1999年南疆铁路库尔勒至喀什段建成通车,2004年航空口岸对外开放,喀什与巴基斯坦伊斯兰堡通航;2010年5月国家正式批准设立“中国·喀什经济特区”,赋予喀什市计划单列权限,把喀什向西开放,纳入国家沿边开放的整体战略,使这座在古丝绸之路上声名显赫的西域城市,其辉煌的过往再度生辉,战略地位与日俱增。
      毗邻塔里木盆地南缘的喀什,石油和天然气资源得天独厚,有丰富的光热、旅游、矿产、农副产品资源优势。喀什还是我国维吾尔族的主要聚居地,也是维吾尔族历史、文化、建筑、宗教、艺术的发源地。现存的阿巴克霍加陵园(香妃墓)、艾提尕尔清真寺、喀什噶尔老城、九龙泉等古老遗迹,都是时间和历史的见证,它们用石头、泥巴、雕塑、木头、绘画、歌声和舞蹈,记载着喀什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。喀什人民广场,有一尊毛泽东的巨型塑像,他挥手的时间应该是20世纪60年代末。伟人停留在不变的手势里,俯瞰着南疆这座最为繁华的城市。
      时间没有在伟人肩头停留,很多建筑的高度,已经一次又一次超越了他。只有在他的身后,东侧以北的高崖上,时间却是静止的。紧邻宽阔整洁的艾提尕尔广场,有一条名叫吾斯塘博依巷的小街,穿过它,就是维族人聚居的黄土高崖。当地人习惯称其为“东营高地”或“高台民居”。用黄泥和杨木搭建的房子,既像积木又像纸盒,密布在黄土高台的东南坡地上,层层叠叠,错落无序。
      阔孜其亚贝西巷,翻译成汉语意为“高崖上的土陶”。关于这条站在时光深处的小巷,完全可以忽略文字和史籍。时间和历史,依然原原本本地静卧在那里。公元893年,喀拉汗王朝(黑汗王朝)都城——怛逻斯(今哈萨克斯坦共和国江布尔),被萨曼王朝攻占,汗王奥古尔恰克率领部众迁都喀什噶尔。一些手工艺人也在那个时期,将住宅和作坊建在了紧邻王宫的黄土高崖。阔孜其亚贝西巷当年建成的式样,就是我们今天能够看到的式样。时间,在这里累计停留了1100多年。这个地方,就是历史活着的时间:喀什噶尔老城。在阔孜其亚贝西巷散步,就像在博物馆参观时,突然走进了墙上某张泛黄的画片。只是,画片里有声有色,阳光亮晃晃的且有温度,白杨树叶在风中纷飞,驴车在缓慢行走,脚步叭嗒在巷子里此起彼伏。一切都是活动的景象,现实与旧画,一时让你难以准确辨别。当然,这只是一种短暂的错觉。其实我们一直都在迷宫样的巷子里,通过地面方形砖和菱形砖辨别方向,其中方形砖标识通达,菱形砖表明前面是死胡同,我们还是在曲折幽深的道路上迷了路。在一座即将拆的房子前,我们遇到了维族姑娘努尔比亚,胸前的挂牌说明了她的身份——高台民居导游。努尔比亚说,我们站立的地方就是黄土高崖南北坡的分界线。800年前的一次洪水,把黄土高崖一分为二。喀拉汗王朝时期,南坡居住着手工业者,而王公贵族居住在北坡。
      我们像迷路的孩子,亦步亦趋地跟着努尔比亚,穿越在夯土墙高耸的巷道里。在阔孜其亚贝西巷,没有向导就没有方向。偶有戴着面纱,全身裹在衣裙里的妇女、赶着毛驴的老人、奔跑着的儿童在巷道里进出。一座又一座精致小巧的清真寺,错落在土黄色的民居里,新月形符号的拱型塔楼在阳光下,闪耀着神秘而安静的光芒,较之于土掌房的民居,显得尤为豪华而精致。事实上,人们总是用尘世最好的建筑和陈设安放神灵,任何一种信仰都是这样干的。银须白发的老人们,坐在布拉克贝西泉水旁边的白杨树阴下,瞌睡聊天,看上去很悠闲,漫不经心地消遣着下午时光。他们坐着的地方,正是1000多年前喀拉汗王宫的后花园。著名的布拉克贝西泉就在这里,这个曾经有九股泉眼的“九龙泉”,被穆斯林视为圣水,据说可以治疗多种疾病,并用于洗面祈福,只是九股泉眼于今只剩下接近枯竭的五眼,维族人赋予的圣水意义,可能不会延续太久。看到的一切,都不在我们的时间里。能够精确还原物象的相机,也不敢对准这样的时间,否则会有犯罪感。人们生活在古老的传统里,安静、坦然、自在,甚至显得有些保守。
      时间和历史,在阔孜其亚贝西巷,既是静止的也是流动的。风的痕迹清晰地斑驳在泥墙上;门板上划痕累累,新旧相间;硕大的门环,像祖先的眼神,时而打开,时而闭合,平静而幽深地诉说着指纹的历史。裸露在老墙的杨木枝干,在离开土地时,只砍去了枝叶未经刨削,好像要在黄泥里,等待某一天的重发新绿。
      黄泥砖石、黄泥墙体、黄泥房顶、黄泥地面,那些赤黄的泥土,已经不仅仅是大地的一部分,它代表的建筑语汇,既是历史的也是文化的,直接指向一个民族的生存哲学和人文基座。它承载的时间,让我们清晰地看到了历史,是完全有别于钢筋水泥的另一种式样,属于喀什噶尔自己的,古老而安静的时间。走近它,时间和历史的真相触手可及,甚至可以直接摸到喀拉汗王朝滚烫的体温。
      高台居民的生活空间,是在宗教精神观照下延续的空间。这个空间,因了一个少年王子,在公元九世纪末,他就把时间留在了那里,直至当下。
      据说这个少年王子在萨克图狩猎时,目睹了波斯商人的一次祈祷仪式。那些经过艰难跋涉,穿越昆仑山远道而来的商人们,突然置马匹、驼队及满载的金银财宝于不顾,纷纷匐地而跪,向着西方顶礼膜拜。少年被深深撼动: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?世界上有什么比马匹骆驼和金银财宝更重要的呢?有人告诉他,那些波斯商人是穆斯林,你看到的情形是他们在做礼拜。于是,这个少年毅然皈依了伊斯兰教,并在穆斯林的帮助下,在喀拉汗王宫内发动了一场血腥政变,取代自己的叔父——奥古尔恰克当上了汗王。这个16岁的少年,就是喀拉汗王朝三世汗王萨图克·博格拉汗,他以伊斯兰教为国教,使黑汗王朝成为历史上突厥语民族中第一个伊斯兰国家。
      在阔孜其亚贝西巷,见到的每一个裹在面纱和衣裙里的妇女,除了双手能够看到光明,身体从结婚那天起就被遮蔽了。她们的肌肤、眼睛和表情,只能属于自己的丈夫或亲人,把一生都留在了家庭。她们是虔诚的穆斯林,严格地生活在古老的传统习俗中。这对于现代都市里那些恨不得脱光一切,去魅惑世界的女人们来说,可能有点不可思议。如果在阔孜其亚贝西巷,看不到蒙在盖头里的妇女,对于寻找历史和寻访祖先的探源者,可能会心痛。任何时间和文化的结束,总会让人心痛的。
      阔孜其亚贝西巷的房门是紧闭着的。没上锁的,说明女主人在家,不可进入。半开着的房门,说明男主人在家,不方便迎客。全开着的房门,多是对游人开放的手工艺品作坊,或提供家访式旅游服务的家庭。在一座清真寺的门口,我们遇到了一群孩子。他们争先恐后地站在镜头前。孩子们很喜欢照相,做出各种各样的表情,所有的表情都是快乐的。他们的快乐,可以清晰地辨别。
      引领我们的导游努尔比亚也是穆斯林,她不在盖头里,维语、汉语和英语都很流利。她还在喀什上旅游学校,利用暑假在此间实习。她喜欢阔孜其亚贝西巷,喜欢这个可以看到祖先生活方式的地方。但她明确表示,她不会把自己的眼睛和面孔藏进面纱。她说,这里有的女人结婚以后,再也没有离开过高台,对家人、对高崖倾注了最虔诚深切的情感。不仅那些面纱里的女人不愿意离开,居住在阔孜其亚贝西巷的所有维族人,都有强烈的恋家情结,使得这座高崖人口的密度远远超越了上海和北京,多数家庭数代同堂。那么多人不愿意离开高崖,居所成为极大的难题,只能向空间发展。于是有了过街楼、吊脚楼和悬空楼等个性十足的泥巴房子。加盖的房子用杨木作为柱基,支撑在巷道两侧,巷道上空的房子就叫过街楼。这里,随时都在拆旧房盖新房,建的样式还是喀拉汗王朝的样式,但用的材料显然已经不是原色的泥土。
      我们参观了刺绣、地毯编织、十二木卡姆乐器等作坊,见到了许多不在盖头里的妇女。高台民居内室的豪华和精致,完全有别于黄土粗泥的外观。杨木雕饰的楼檐和栏杆,造型别致的花格窗户,墙壁和地面由精美的花纹图案组成,地上铺着华丽的地毯,餐桌上整齐地摆放着银亮的餐具和品种繁多的瓜果。所有的家具上均有雕饰或图案。当然,最重要的是家家户户的壁龛或房间里最高的地方,都摆放着一本《古兰经》。居所里,种植着无数的花卉和草木。维吾尔人是喜欢种植花草的,院落、窗台、栅墙、房顶、阁楼平台,到处都摆满了花草,给人一种花园般的五彩缤纷。我们没能见到土陶作坊。高崖上原本有一种叫色格孜的泥土,用于制作美丽的土陶,有许多维族土陶艺人世代以此为生,但色格孜泥土早就被挖光了,那些土陶艺人也渐渐消失。还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作坊,用的泥土已不是色格孜,制作的生活用具也不用于家庭了,而是作为价格不菲的艺术品,供游人收藏。随着现代日常生活用具的进入,大多工匠的手艺失去了市场,原本世代以此为生的技艺,必然结束于现代文明的步步进逼。不管如何坚持和抵抗,工业化产品总是要改变世界的。我不知道高崖上的人们,还能够坚持多久?在阔孜其亚贝西巷许多门框上,除了号牌,多了一块有“低保户”字样的蓝色牌子。见到这些牌子,就知道这户人家享受着政府的最低生活保障。
      布合力其木就是其中的老人。她和几个没有后代的老人居住在整洁的独门院落里,我们到达时,通过努尔比亚,像家人一样和布合力其木奶奶说着话。老人和我们坐在狭小天井下的凉床上,始终微笑着。六月的阳光照耀着老屋,巷道里不时有驴车经过留下的声音。在给布合力其木拍照时,让人感受着一种质朴的慈祥,这种质朴属于阔孜其亚贝西巷。生活的艰辛和居住空间的日渐狭小,没有化解高台居民固执的恋家情结。他们像热爱家人一样爱着黄土高崖。我们离开,给老人小费,再一次有了深深的犯罪感,尽管我们满怀善意。试图帮助一次老人的瞬间,我们知道,源自喧扰世界的烟火和心灵,经不住喀什噶尔的拷问。布合力其木在喀什噶尔的时间里,简单、易足、仁爱、淡泊、平静。在我们的时间里,拥挤着欲望、喧嚷、浮躁、焦灼、孤独和困境,这是我们熟悉和厌倦的时间。从一个时间到另一个时间,虽然仅有一步,但这一步,天地之遥。
      这个发源过维族文明的地方是古老的,依然保持着维族古老的传统。世界并不像传言那样已经彻底改变,或者大同,改变的往往只是我们的意识和立场。在喀什噶尔,你可以发现并相信还有一些东西恒久未变,这个世界,还不像我们正在紧张的那样功利和混乱。
      游走在喀什噶尔老城,心情很复杂,也很矛盾,它不该仅仅作为弥补一种审美缺失而存在。希望看到那里的人们走出时间,居住环境和生活质量,能够和我们一样同步改善。如今,机遇降临,喀什经济特区的设立,一定会给居住在黄土高崖的人们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,但对于留存在黄土高崖的时间和文化,又交由谁人继续挽留和坚守呢?它们能站到时间的尽头么?高台民居用沧桑的建筑语汇、沉厚而素朴的人文底蕴,坚持着自主表达,就像站在时间上游的人类童年,对于物质的叫喊充耳不闻。国家在打造现代经济特区的过程中,如何利用和保护喀什噶尔老城,可能是一个值得深思慎行的课题。我们不能一边搞建设,一边又在搞破坏。
      新疆的巴扎意为市场,其雏形源自乡间,指人们在约定的地点、时间进行物品交易,后来这种民间的商品交易方式渐渐变成了固定的贸易集市。按照维吾尔族人的习俗,将规模较大的集市贸易安排在星期五进行,即穆斯林的“居玛日”(大礼拜)。中西亚国际贸易大巴扎位于喀什东北角吐曼河东岸,是南疆最大的商品贸易市场,有“中西亚物资交流博览会”之称,其间商品种类繁多,以维族传统工艺制作和来自中西亚各国的服装、服饰、刺绣、毛毯、银器、玉石、陶器等琳琅满目,成为旅游者到喀什难以割舍的商业旅游景点。在充满木卡姆音乐和驴叫羊咩的东巴扎,既可体验浓厚的西域民族风情,又能买到心仪的纪念品。色满路是喀什最出名的街道之一,其间有两座古老的欧式建筑,已有100多年历史,上世纪50年代以前,分别属于英国领事馆和苏联领事馆,现今改成其尼瓦克宾馆和色满宾馆,是很多游人到喀什首选的下榻处,尤其是来自欧美和西亚的外国人。
      我们住在过去英国领事馆的旧房子里,面对远方连绵不绝的西昆仑山,心里很不舒服,因为106年前那个叫斯坦因的英籍匈牙利人,很可能就是在同一间房子里,借助圆形券拱窗户散射的光亮,策划了盗掘和掠夺丹丹乌里克、尼雅、楼兰古迹及敦煌文物的滔天阴谋,使得我们的祖先在地球上生活的蛛丝马迹,被冰冷地锁进了大英博物馆,成为中国人至今无法完全探知的深度秘密。幸好,历史已经不可能重演,于今的喀什已经日渐强盛,再也没有任何可能,给强盗留下一扇虚掩的房门。